今天讲点跟音乐理解有关的问题吧。

  作为一个音乐家,日常教学或 是跟一些爱好者聊天,或者是跟一些学校非音乐专业同事们聊天总会碰到一个问题,比如某个学生听到一段音乐问我:“老师,这段现在讲的是啥呀?”我的表情就是:

  还有一次,我们学校一个同事(非音乐专业的)问我:“老刘,我上周去看你们那个音乐会了,你们演的那个小提琴曲(当时演的是门德尔松小协)说的是个啥事?”每次遇到这种问题,我真就觉得自己脑袋有西瓜那么大。。。

  我们中国人认为音乐是有故事的,这个很正常,我们传统音乐好多都是如此,无论是《二泉映月》,还是比如《百鸟朝凤》,都是有些故事的,特别是我们家喻户晓的小提琴协奏曲《梁祝》,简直就是讲故事的巅峰。这首协奏曲把故事的每个场景都写在作品中了,而且过渡得非常自然。但是,这只是我们国家对音乐的一种欣赏习惯,而且音乐的故事大多只有一个,这个其实在我们的文化传统中并不少见,因为我们的音乐受到文学的影响比较多,从《诗经》这部现在只剩下词的民歌集,到唐诗宋词元曲其实都是拿来唱的,但是音乐始终在一个比较被动的地位,比如说一个词牌一个曲牌,无论是高兴的悲伤的,都是一样的韵律,所以音乐的性格就由文字的性格所取代了(我中国音乐史的功底有限,如果有错误,请大家指正)。欧洲音乐从格里高利圣咏开始,就不怎么搞填词音乐了,基本上一个词,就对应一个音乐,从中世纪到文艺复兴再到巴洛克时期,音乐从简单走向复杂,同时也越来越开始与语言分开。到了巴洛克时期,就开始有纯器乐音乐了,也就是我们说的纯音乐。这些音乐就跟文学脱离关系了。虽然到了浪漫主义有了标题音乐,有了交响诗等等一些和音乐挂钩的东西,比如伯辽兹的《幻想交响曲》每个乐章都给了我们一个非常明确的场景提示,但是,这个东西,很难让人讲出来,现在这个音乐讲的到底是什么。我个人还是比较认同我的校友指挥大师切利比达克的话:“音乐不能理解,只能感受。”(书里看的,不确切是不是真的)。音乐的每一分钟内容,都不可能拿出来用文字讲明白的,也没有作曲家对着一个剧本写纯音乐,能对上的那都是歌剧,交响曲说实在的没有啥剧本的。那么我们到底该怎么办呢?这个故事需要讲还是不需要讲呢?欧洲音乐里面绝对也是可以讲故事的。但是这个故事该怎么讲,什么地方该讲,那是有选择的。你要是让我给一个交响曲讲个故事,或者给一个钢琴奏鸣曲讲个故事,有些特定的作品还是有可能的。比如在下面这本书中,智利钢琴家阿劳就讲了李斯特的b小调奏鸣曲和b小调第二叙事曲的故事:

  由于篇幅的关系,这里就展开说内容了。但是,即使阿劳讲的这些故事,也都是片段性的。比如对于b小调奏鸣曲里面的一些动机,他是这么解释的:

  我们还是能看出,整个的讲解都是针对音乐一些比较有性格的片段。即使是阿劳,李斯特的徒孙,也没把整个音乐弄出一个剧本来。事实上也不可能整出剧本来。因为李斯特创作的时候脑子里面不是文字,是音乐素材上的处理,他的脑子又不是编码机,可以把文字编码成音乐,所以从作品整体来看,是不太可能完整的写出故事的,但是不妨碍我们看看阿劳讲的这些。那么通过我们对阿劳的讲解,我们可以分析出来的是,音乐的动机、主题是可以让人感受到一些东西的,或者气氛的。而且这些气氛的理解可以是很个人的事情,只有你听着觉得像,那就行。不一定非得要一个正确答案,同时也不要强求别人跟你一个感受。这里再看一个例子:

  这是贝多芬第一交响曲的第四乐章开始的地方。按我教授的话讲,整个欧洲音乐史上写的最艺术的一段音阶。这段音乐,可能很多人觉得这是什么东西?但是,我要说这可能是我见过的最为艺术的音乐,把最廉价的音阶和最牛的艺术结合起来了。开头的全奏ff,一个G,所有人都是。然后从G开始了一段C大调的音阶,没错,你没看错,是C大调。先是三个音,然后是四个,五个,六个到七个,一个八度基本上全了。而且还有渐强突弱,最后一个pp,然后一串音阶重进主部主题。在Adagio的速度里,每一段音阶片段都闪烁着幽默感,我们可以大胆想象,这段音乐就仿佛《猫和老鼠》里面的杰瑞,偷偷的从洞里出来向他钟爱的奶酪走过去,走两步看看周围有没有汤姆的存在,悄悄地再接着走,在突弱的那个地方感觉他已经摸到奶酪的时候又突然停下来四处看看有没有汤姆或者是鼠夹子的存在,最后一段他悄悄地把奶酪抓在手里,然后突然而至的快板则是他一溜烟欣喜得意的跑掉了。

  当然,整个这段想象都是我个人的解说版本,也就是说,我在教学或者排练的过程中,为了让乐团或者学生更加准确的理解我的想法,或者我对这段音乐气氛的认识编排的这么一个小场景,因为这种场景在形象上非常直观,可以让学生或者乐团的演奏员很快把握住我想要的这种情绪和气氛。对于每个人来说,对于这段音乐都可以有自己的理解也认识,这也是音乐艺术给人最大的惊喜与享受之一。但是,无论如何,我没法给整个一个乐章写个猫和老鼠的故事,虽然在猫和老鼠的动画片中,有很多跟音乐相关相关的内容:

  这当然是一种非常有趣的音乐联想方式,无论对于孩子还是大人都是一种非常好的联想方式,这种理解方式更多的是根据音乐安排一些矛盾冲突,起码可以加深大家对这个作品的理解。再就是我个人非常推荐大家去看看一些我们中国早期的动画片,就是那种完全没有对白的动画片,比如《老鼠嫁女》:

  这种音乐就有点类似歌剧音乐,完全是根据剧本来进行的音乐,这就像早期无声电影的配乐一样,都是根据画面进行配乐的,所以这种音乐就是纯粹用来讲故事的,它给故事创造气氛,让人们通过对音乐反应了解影片的气氛和内容。我个人非常喜欢这部动画片和它的配乐,虽然这部动画片已经很老了,但音乐今天听起来还是很新颖的。

  但是如果一个音乐写得很纯粹,或者说更多是给人一种心灵的感受的时候,这种讲故事的方式就不太灵光了。比如说贝多芬的《悲怆奏鸣曲》第二乐章:

  这首作品中更多体现的是一种心情的变化,而且在气氛上不太容易找到合适的场景作为依托,一个回旋曲式的音乐每次再现的时候都会有点变化,而插部的变化也是渐进性的,这些细微的变化都不太适合用来去讲故事。至于海顿和莫扎特的纯器乐作品,可以讲故事的东西就更少了。

  从西方音乐古典主义、浪漫主义音乐来看,很多音乐的情绪,性格我们是完全可以感受到的。刚才提到的讲故事的方法也仅仅是为了达到教学和演出的目的而已。其实从听觉本身来看,能感受到音乐的情绪和气氛就很不错了,能给人一种情感上的共鸣,这对于欣赏音乐就足够了,如果能够形成点画面感的联想这个我觉得是非常好的。但是就没必要非要讲个故事什么的,讲故事本身其实是一件比较画蛇添足的事情,而且,我前文也说了,对于一个主题,一小段音乐,讲个故事其实还是可以的,但是欧洲的古典主义和浪漫主义器乐音乐都是比较复杂的,在结构上也比较复杂,给一个奏鸣曲式的作品讲个合理的故事这个还是很费脑力的,而且也没有那个必要。在欧洲音乐创作的思维中,特别是纯器乐音乐,即使有文学化的主题,也不是单纯的讲故事,在实际创作中还是要考虑更好的完成整个音乐的结构,这些作品即使没有文学化的标题,也依然可以被人所接受,只不过每个人的联想就未必是作曲家用文学化标题所限定的那样了。

  原作者:刘宇,德国卡尔斯鲁厄音乐学院 乐队指挥博士